Love, the City

如果你是有在用藥物控制情緒的人，你會知道你的一天是這樣的－－早上起床有點糟，舉起你最常用的手，不管是左手還是右手，只要是靠近你的櫃子，拿出你的藥，喝水，吞下。躺在床上，等待藥效上來，引導複雜的情緒過去。如果三十分鐘到一個小時還沒過去，你就知道今天有問題了，只是那個問題可能大，或者是小，然後你就要開始思考接下來怎麼辦。你可以自暴自棄到很遠的地方，或者是補強醫生說你可以加強的藥，最糟的狀況是，補了藥也沒用，上蒼保祐，千萬別這樣。

於是，這就決定如何開始你的一天，可以撐著，就去上班吧，就當是生理期來臨前很爛的一天，每個人都有的。如果撐不過，一般人可能會謊稱感冒或是其他請假，好運如我可以直接跟老闆說：「對不起我今天狀況很差，但我會用電子郵件或者簡訊處理工作，請讓我請假。」這就是精神疾病患者的一天。這就是我的今天。

這像是個小玩笑，昨天還期許著快要好了，今天一早起來，不是陰雨天，還算個豔陽天，我卻遭透了。於是我請了假在家，賴在床上，睜著眼，想說回完工作信件我該做點什麼吧！然後我想起主管跟醫生講的－－曬太陽。對，我想曬太陽。

一如這幾天，朋友Y在我起床前就傳簡訊跟我討論一些事，我回答後跟她說：「我狀況不好。」她說：「那能怎麼辦？」我說：「我要去曬太陽。」然後她說可以陪我去，我們又找了幾個朋友，準備好水果、野餐墊、甜點、飲料（還有酒？），開始去大安森林公園野餐。

台北天氣甚好，大家也沒幹嘛，還有人拿起手機打電動，我們五個人，就這樣都吃過午餐很不豐盛地開始野餐。因為找了幾個單純簡單的男生，他們開始講些笑話，也沒人問我為何心情不好，他們只知道這次野餐的主題是「貝莉心情不好」，就開始玩了起來，還有人莫名地帶了飛盤，沒人知道沒寵物為何有飛盤這奇異的東西，但不管，我們像是電影《猜火車》裡無所事事的男孩女孩們，窩在大安森林公園的草皮上，過了這個下午。

午后的台北好在有風，太陽沒這麼討厭，我拿起手機開始放音樂，沒想到我們後方的表演露台上，卻有幾位音樂品味甚好的婆婆們在跳舞，六零年代的音樂，讓我們關起手機，看著她們表演，我們猜不出這是什麼音樂，在那邊亂想到底音樂是誰選的。當她們走了之後，換了一整群的師大附中學生帶著吉他到舞台這邊玩樂，其中一個孩子彈起了Oasis的〈Don't Look Back in Anger〉，大家一起唱著副歌「So, Sally can wait she knows it's too late as she's walking on by」，朋友說起：「欸，這樣想想我們也沒有很老，大家還是可以一起唱嘛！」大夥都笑了起來。

太陽西下，我們收著野餐配備，走去附近吃海產，繼續喝酒聊天，略晚，妹妹來了。

這是我從半個月前出事後初次看見妹妹。她仍舊笑嘻嘻，卻問起我是否能夠發誓再也不發生一樣的事情，我說我無法，我能盡量不去輕生，但我無法肯定。除了買了甜點給我吃，看著我吃著晚上的藥，緊張地問我為何還要吃藥，以為我情緒不好的Y之外，在坐的部分朋友才知道，為何我說今天野餐的主題是「我心情不好」。原來那不是開玩笑的不好，那是真的很不好。妹跟我說了很多，在我出事那天，別人如何找到她，我如何到醫院，以及到醫院之後，我的朋友們說了什麼，和他們的憤怒跟擔心，以及那些我以為大家可以了解，他們卻不能諒解，我卻明白的部份。妹妹問我說，妳說了抱歉嗎？我看著妹妹說：「我說了謝謝，但我沒說抱歉。」我不知道要怎麼抱歉，因為我連自己都管不好，我如何跟別人道歉？

只是我能知道「Don't look back in anger, at least not today」，再回頭看過往的每一天，我都不會用憤怒沮喪的心情去看，至少，今天的我不會。